北方的象征

——读宋晓杰的诗《给我一片稻田》

表现中国北方的文学作品数不胜数，无论是诗歌还是散文和小说。北方给人总的印象一定是热情、直爽、粗狂，奔放，甚至是野蛮等等。诗人宋晓杰的《给我一片稻田》也不例外。可让我感到意外和激动的是诗人竟然选择稻田，而不是北方标志性的风雪和森林。稻田不是北方所特有的，我国的南方也有稻田，但南方的稻田和北方的稻田，在诗人宋晓杰的眼睛里，一定存在着同质性的差异，所以诗人选择了南北共有的稻田，而不是象征北方的风雪和森林。道理很简单，有比较才有鉴别，才能凸显出来北方的性格。

诗人想要的是稻田，只要给了诗人稻田，就是给了她色彩、形状、晴朗，还有喜欢的生命。这一切都是诗人的，而不是除了诗人以外的其他任何人的。只有把稻田给了诗人，诗人才能拥有这一切。如果把稻田给了别人，那也只能是稻田，其色彩不是色彩、形状不是形状、晴朗不是晴朗，也不可能是诗人喜欢的生命。诗人说给了诗人稻田，就自然是给了诗人这一切，但这还不是诗人想要的，诗人想要的是北方的霸道和蛮横。休姆说：永不，永不，永不使用简单的陈述，那没效果，必须永远使用比喻，那就能创造另一个世界”。诗人在稻田里所设计的一切，都是一种象征性比喻，正如刘熙载《艺概·诗概》：“山之精神写不出，以烟霞写之；春之精神写不出，以草树写之；故诗无气象，则精神无所寓矣。”

宋晓杰的诗我读过不少，对她的诗风多少有些熟悉，如果只读这一小节的前半部分，读不出来诗人的风格，当“霸道”和“蛮横”突然出现在眼前时，顿时感觉到力量的爆发。北方的诗人只属于北方，但北方的诗人只有宋晓杰敢在稻田里霸道和蛮横。这就是北方，而不是南方。南方也许也有色彩和形状，有晴朗和生命，但绝对没有霸道和蛮横。最近我有一个发现，那些精短的好诗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，那就是尽快实现突然转身，并亮出底牌。这首诗的第一小节，共三行，前两行简单明了，第三行突然亮出来“霸道”和“蛮横”，像是一脚踹开房门，眼前突然一片美好景象。第二小节同样是这样，正说着“给我一片稻田”，给我害虫、麻雀、吵闹、水土、方言、血脉等，突然转过身，不再继续说下去了，而是说另外一件事情，说我们都是空心的稻草人，为什么呢？因为感激、热爱和泪光莹莹，只在露水晶莹的清晨。

诗人的《给我一片稻田》实际上就是诗人的自我塑造，同时也塑造了一个活生生的北方性格。真实的北方不仅霸道和蛮横，而且也有害虫、麻雀、吵闹，更有水土、方言和沉潜的血脉。记得作家莫言曾说过，如果写一个好人，一定要叫他干些坏事；如果写一个坏人，一定叫他干些好事。什么道理呢？很简单，这就是现实，现实中的人就是这样的，只有这样的人才可信，才有感染力。同样，宋晓杰笔下的北方，不可能没有害虫，没有麻雀和吵闹。有了骨子里的水土、方言和血脉，才是真实的北方，才能“与稻草人一样，我们都是空心人”。空心是透明的，是光明磊落的，只有空心才能被露水晶莹的清晨感动，并泪光莹莹。

《给我一片稻田》的整体，完全是用象征语言构架起来的，正如柯尔律治所说的：“一个思想，在这个词的最高意义上，只有一个象征才能传达。”象征有公共象征和私设象征，公共象征在人类经验中植根很深，例如春天和太阳象征驱散黑暗或死亡的真理的力量，而私设象征是作者在作品中靠一定方法建立的象征。《给我一片稻田》里的霸道和野蛮、水土和方言等等都是私设象征，是诗人丰富生活经验的积累。布洛克斯认为：“象征只是一种特殊的比喻。”只有象征比喻才能完成具有语象中认识世界的功能。“稻田”是一个孤立的语象，在《给我一片稻田》中的意义，是由它取代的东西所决定的，也就是说，它代替某事物或某思想而存在。诗人笔下稻田里的一切，都有它的取代物，无论是色彩、形状，还是害虫、麻雀等等，这些喻体都是具体的事物，但其所象征的喻本则是诗人的精神经验或抽象思想——北方的性格。我认为，这首《给我一片稻田》完全可以作为现代诗歌象征语言的范例，因为在这首诗中，几乎所有的词，都装满了意义，且互相构成并形成一个完整的整体，没有可有可无的词。诗人的文化积累是很丰富的，如此密集的象征性比喻，如果不靠文化史累积的联想是很难做得到的。阿瑟·西蒙斯指出：“我们现在作家作品中看到的象征，如果不是在以往的伟大而富于想象力的作品中也曾见过，就必然没有价值。”

伯克认为，人是一个“制造象征的动物”，而文学艺术是一种象征行动。惠特曼的《自我之歌》中的“我”就是一个巨大的象征，哈姆雷特和波瓦利夫人都是象征，莎士比亚的暴风中的大海，爱米丽·勃朗蒂的荒莽沼地，卡夫卡的沉寂而冷漠的城堡，都是象征。宋晓杰的稻田是象征，宋晓杰本人也是象征——北方的象征。

附：《给我一片稻田》

给我一片稻田，就是给我色彩、形状

晴朗，以及欢喜的生命；就是——

给我想要的，北方的霸道和蛮横

给我一片稻田，就是给我害虫、麻雀

和吵闹，给我水土、方言和沉潜的血脉

与稻草人一样，我们都是空心人

只在露水晶莹的清晨——

感激、热爱、泪光莹莹

诗人简介：

宋晓杰，年生于辽宁盘锦。已出版诗集、散文集、长篇小说等各类文集十四部。一级作家。曾获第二届冰心散文奖、年度华文青年诗人奖、辽宁文学奖三次（诗歌奖、青年作家奖、优秀儿童文学奖）、“冰心儿童图书奖”等。参加过第十九届“青春诗会”和“鲁迅文学院第七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”。—年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。

马云飞

马云飞，男，年生，曾就读于辽宁文学院，辽宁省作协会员，在国内部分文学期刊发表多篇(首)小说、散文、诗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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