狄伯杰博士(B.R.Deepak),印度中印关系专家、汉学家、翻译家。印度尼赫鲁大学中国与东南亚研究中心教授、《思考印度》(THINKINDIA)季刊主编,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印关系、中国与周边国家的关系、中国与大国关系、中国文明、文化、历史、文学和翻译。

《中印情缘》中文版

《中印情缘》印地版

血脉与童年

屈露多国,周三千余里,山周四境。国大都城周十四五里。土地沃壤,谷稼时播,花果茂盛,卉木滋荣。既邻雪山,遂多珍药,出金、银、赤铜及琉璃、石。气序逾寒,霜雪微降。人貌粗弊,既癭且尰,性刚猛,尚气勇。伽蓝二十余所,僧徒千余人,多学大乘,少习诸部。天祠十五,异道杂居。依岩据岭,石室相距,或罗汉所居,或仙人所止。国中有窣堵波,无忧王之所建也。在昔如来曾至此国说法度人,遗迹斯记。从此北路千八九百里,道路危险,逾山越谷,至洛护罗国。此北二千余里,经途艰阻,寒风飞雪,至秣逻娑国(拉达克)。自屈露多国南行七百余里,越大山,济大河,至设多图卢国(萨特日)。

祖先和亲缘

年,伟大的中国高僧玄奘从印度回到中国后写下了鸿篇巨作《大唐西域记》,曾其中这样描述了我的故乡喜马偕尔邦屈露多(现在的库鲁)。年,J.B.Lyall在拉合尔中央监狱出版社出版的《康格拉地区旁遮普土地收入结算报告(—)》指出,玄奘提到的屈露多国,除现在的库鲁外,可能还包括本格哈尔(Bangahal)、希拉杰(Seraj)、毗塞哈尔(Bisehar),以及至少曼迪(Mandi)和苏格德(Suket)的部分山区。Lyall推测小镇居民是卡内特人,时至今日他们依然生活在那里。当然,玄奘描述的是七世纪时我的先祖生活之地。虽然他提到了库鲁人,却没有详细描述他们的起源。没有任何可靠的文字记载,因而很难确定我祖先的起源。在后世的吠陀文学,以及《罗摩衍那》《摩诃婆罗多》和“往世书”中,可以看到一些关于库鲁的史学参考。那时诸多小共和国并存,它们相互攻伐,争夺霸权,之后逐渐被难陀王朝、孔雀王朝、希腊-印度王朝、巽伽王朝、迦腻色迦王朝、笈多王朝、戒日王朝以至波罗王朝这样更强大的帝国征服,而到了近代又被马拉塔人和锡克人统治。

由于缺乏历史记载,我的祖先历史难以探知,不过却可以通过流行于库鲁和西姆拉交界处蒂尔村(Teel)的口述文学传统略知一二。我的祖先杜马赫(Dumachs)氏族从其他地方迁移而来。他们打败当地各个首领后最先定居在距离蒂尔几公里远的巴楚特村(Bachhoot)。这也可以从杜马赫人的银马图腾中推知,这种代表勇气、胜利、长生、隽秀、繁育和世代繁衍的动物并不存在于附近地区,时至今日也是如此。至于作为图腾的马,让人联想到凯尔特人、希腊罗马人、印度人、美洲印第安人和许多其他部族,而杜马赫氏族和氏族图腾与其中哪个部族相关,这又是一个难解的谜题。

不过,根据新的真实情况可以看出,杜马赫人逐渐实现了与土著居民和平共处,当地土著人在记载中有不同的称呼,如:卡内特人(Kanets)、库内特人(Kunets)、卡奈特人(Kanaits)和库奈特人(Kunaits)。他们通过联姻被同化,并且接受了土著人的社会习俗。显而易见的证据就是杜马赫人图腾与土著居民神祇并置一处,他们还接受了一妻多夫和一夫多妻的习俗,这种习俗一直延续到二十世纪初。卡内特人自称是不同拉吉普特部落的后裔。《喜马拉雅部落的人种百科全书》提到,卡内特人是一些不信奉印度教经文的拉吉普特人或刹帝利人,他们并不严格遵循社会规范,特别是那些关于婚丧仪式和鳏寡独居的社会规范。有时他们也被当成卡萨人(Khasas)。他们在相貌上类似高加索人,英国历史学家将其极为细致地归类为希拉杰山谷人。Lyall这样描述这些人:

男女服饰如画般精美别致,完全不似东方风格。男人们头戴红黑色呢帽,乍看上去好像苏格兰帽,身穿灰色或棕色宽松羊毛束腰外套,用一根绳子或腰带束在腰间,胸部和肩头搭一条类似苏格兰方格呢的条纹或网格图案披肩。如果穿得隆重一些,他们会再加上一条在脚腕处收紧的宽松款羊毛长裤。有些妇女戴着和男人们相似的帽子,长长的头发编成精致发辫垂下来。不过多数女人是不戴帽子的,她们把头发高高挽起扭成一个斜斜的发髻,很像后来英国妇女中的流行风尚。对于妇女,取代束腰外套的是一条用簪子固定的方格披风或披肩。女人们非常娴熟地把这些披风或披肩穿在身上,除了脖子和手臂以外,全身直到膝盖以下都被小心地遮蔽起来。腿部裸露或是缠着绑腿:时兴的宽边脚镯更衬托出腿部纤细娇美。手臂上通常戴着层层叠叠的手镯。不管男人女人,大都赤脚穿着草编或麻编的凉鞋,也有为数不多的人穿皮鞋。人们喜欢在帽子或发髻上扎上一束花,特别是在过节的时候,脖子上也要戴上花环。有些人的肤色并不比西班牙人更黑,面颊上还透着红润;而其他人则是和普通的旁遮普人一样黝黑。他们个子不高,看上去强壮活跃,通常身形健美。许多妇女眉目清秀,面容温润柔和,但总体而言男人更能体现规律性特征。最杰出的男性当属希拉杰山谷人。女人承担了除犁地以外的大部分农活,不过相较于印度其他地方,她们也拥有更多的自由。

或许因为毗邻拉吉普特,在喜马偕尔许多人都姓塔库尔。每个村子都有一座高于一般房屋的巨大的多层木石结构建筑,被称为塔库尔艾德(Thakuraid),相当塔库尔村首领居住的哈维利。这样的建筑在希拉杰山谷许多村子里仍然可以看到。塔库尔人有自己的语言系统即塔库尔语,属于印欧语系的一种,后来逐渐被人们称为腾格里(Tankri)。中世纪大部分资料都是用腾格里文字记录的。遗憾的是,自莫卧儿帝国和英国统治以后,塔卡里语被乌尔都语取代,现在已近乎绝迹。

狄伯杰是杜马赫氏族第五代中某个人的笔名,此人属于塔库尔家族,刹帝利人或武士阶层。据杜马赫氏族中的年迈长者称,这一氏族的历史最远可追溯到至年前。这意味着没有人了解我的祖先在第一次鸦片战争()以前的历史。据说蒂尔村曾七次毁于大火,最后一次是在年。因此即使有任何记载,可能也已经被烧掉了。过去蒂尔是一个由杜马赫人经营的小农庄。大约在年,一个名叫马尼?拉姆的人在这里定居,为塔库尔村和塔内达尔人(Thanedars)(附近山上法塔赫布尔要塞的守护者)提供蒂尔盛产的粮食和酒,并借地契赚取微薄收入,由此把农庄的范围扩大到了几千公顷。马尼?拉姆也成了蒂尔的新地主,而塔库尔因羞愧迁居到了班贾尔其他地方。至于赛尼达人则衰落成了一些小地主。

马尼?拉姆有四个儿子,其中两兄弟名叫贾斯图和苏尔图。两人有一个共同的妻子拉菊,她为兄弟俩分别生下了儿子阿特马?拉姆和南德?拉姆,后者就是我的祖父。一妻多夫制和一夫多妻制可以被视为一种手段和一个土地问题。因为大农场需要很多妇女来照管,而小农场则希望土地不要再进一步分割,或者也有可能在一妻多夫的情况下,第二个或其他丈夫会外出打工不在家里。令人惊讶的是,我没听说马尼?拉姆娶了多个妻子。据我的父亲和叔叔说,南德?拉姆是一个非常诚实正直的人,他遭受了阿特马?拉姆和他的三个儿子对他的精神和身体虐待,特别是大儿子和二儿子,因为他们更强壮也更富有。阿特马?拉姆和他三个儿子背信弃义,篡夺了我祖父的几亩土地,还侵占了大部分祖传金银。我的父亲曾对我说,这“四人帮”在占有土地的同时还一再地打击我的祖父,抄走或破坏他的农具,残忍地赶走公牛。阿特马?拉姆的大儿子帕拉斯?拉姆在班贾尔镇税务部门谋到了一份工作,他伪造土地文书,假借和解之名强迫我的祖父在法律文书上按下了手印,从此被非法剥夺的土地变成了合法土地。正因为如此,从我祖父那一代起,两个近亲家庭的怨仇至今未消。

似乎从我祖父那些年开始,一些杜马赫人的命运日渐衰败,他们单纯靠劳力谋生。这也体现在我的曾祖父认为没必要送祖父去上学,其中既有贫困的因素,也是对教育缺乏认识。因为附近地区直到年才由英国人建立了第一所学校,其他学校都远离蒂尔村,对父母而言,那是一个不小的经济负担。

我从未见过的我的祖母内戈努,据说她是一个非常漂亮、勤快的女人,生了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,普兰?钱德、基绅?钱德,第三个孩子夭折,拉尔?辛格和莫卢。我父亲普兰?钱德是家里最大的孩子,祖父觉得田里的农活迫切需要人帮忙,也更有可能是因为可以预见的经济负担,祖父在我父亲刚上二年级的时候就让他辍学了。父亲的老师一次又一次地劝说祖父不要让父亲辍学,觉得这样聪明孩子离开学校太可惜了,可是祖父对这些建议不予理睬。

父亲帮着祖父放牛放羊,这些牲畜是整个家庭和田地的命脉。他对我说那时他还很小,光是耕牛扫一下尾巴就能把他从一边给甩到另一边去。很快,他长成了一个俊秀青年,赢得了周边无数女人的芳心,或者也让无数女人心碎。我的母亲曾说,父亲的魅力、吸引力、智谋和风趣无人能及,他毫无疑问是一个多才多艺、令人着迷的人。父亲是一个出色的民间舞者,还有着非常动听的嗓音(年,印度第一任总理贾瓦哈拉尔?尼赫鲁主持修建了巴克拉楠格尔水坝,他是参加水坝揭幕仪式的民间舞者之一)。父亲做家务、干农活样样在行,编织、上织布机织布、耕田犁地、爬到高大松树上从上到下地修剪树枝,用来烧火、饲养牲畜或者铺垫圈舍。父亲拥有极其高超的沟通技巧,他的观点总是掷地有声,让远村近邻有不同意见的人不得不信服。他的领导能力在当地无人可比,最开始他被指定为当地神衹的会计,不久又被选为潘查(panch),也就是村民委员会的成员之一,到最后成了希拉杰地区委员会的主席。对于一个小学二年级辍学的人来说,这简直是成就非凡!

17岁时父亲迎娶了邻村一位姑娘,没过多久这段婚姻就因两人性格不合而终结。也有传言说父亲离开她是因为发现她患有白癜风。看来婚姻并非如印度教传统主流文化所宣扬的那样神圣,男女在选择生活伴侣方面享有绝对自由。与有过婚史的女性结婚并非禁忌,但却需要极大的勇气,因为那可能导致争斗、敌视,而且你还必须为抢夺他人之妻支付巨额金钱补偿。包办婚姻极为少见,大部分情侣私奔后结婚,并最终与父母和解而被接纳。男女平等,在根据田间劳作和家务劳动的性质而进行劳动分工方面,妇女也拥有近乎平等的地位。此外,还有很多在晚间举行的传统乡村集市,让男男女女们有机会与自己的准新娘或准新郎在一起载歌载舞,加深感情。

大概在我父亲第一次婚姻一年后,一支惹人注目的婚礼队伍从蒂尔村招摇而过,一个年轻女孩盛装华丽地嫁给邻家男孩,我父亲和其他村民一道挤在欢快起舞的人群当中。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就这样发生了,新娘和那个快乐幸运的家伙一见钟情,在所有人的震撼惊惧中私奔了。我的祖父吓得目瞪口呆,新郎家和新娘家的强烈反应让他害怕不已,两家人都是当地财大气粗的名门望族,所有人都担心他们会报复。不出所料,新郎和他的家人来找我的父亲和祖父,祖父鼓足勇气在自己家里和这些闯入者谈成了交易。他同意用70只莫卧儿时代的银币作为对方受到侮辱、折损颜面的赔偿。

至于我父亲和那个新娘,也就是现在我的母亲,他们逃到了英国的夏都西姆拉。在那里,两人在英国人经营的橡木炭窑做工谋生。仅仅过了几个月他们就返回家乡,两个愤愤不平的家庭也接纳了他们,而这对年轻夫妻的归乡最终却以家庭悲剧收场。当时我的祖母怀了她的第五个孩子,当她得知儿媳也有身孕时,极为忧郁,整夜无眠。她觉得这是令人憎恶的羞耻行为,或许比自身“羞耻”更甚的是她担心成为村里甚至整个地方的笑柄,被人指责不知廉耻。村里的老女人们鼓动并说服她实施人工流产,然而在没有助产士并且村子附近也没有医疗设施的情况下,她们试着用钩针从宫颈伸入子宫刺穿胎儿。就这样,我的祖母在35岁风华正茂时撒手人寰,那一年是年。我的母亲则幸运地生下了一个男孩,但是由于缺少产前护理,也可能是因为营养不良,这个孩子也没能活下来。

不管怎样,生活还要继续。祖父此后一直独自生活。而我的父亲母亲又生下了四个儿子和两个女儿,我是最小的孩子。我的大哥赛斯?拉姆是个胖胖的健康男孩。二哥谢尔?辛格身材高挑,脾气有点急。下面是两个姐姐克里舍那和高夏丽亚。排行第五的是熙拉?辛格,最后是我。据说在我二哥出生时,母亲请求娘家假以援手。直到那时,我的舅舅们才接受现实并原谅了这个叛逆的妹妹。他们把母亲的妹妹帕杜里送了过来,她不仅帮着做家务,还照顾刚出生的孩子。巴杜里跟着母亲住了一段时间,与我的父亲互生好感。后来在母亲点头同意后,她很快嫁给了我父亲。他们结婚时,巴杜里也就十六七岁,只比我母亲小五岁。父亲的第二位妻子给他生下了一个儿子迪纳?纳特和三个女儿哈拉、普什帕、苏尼塔。童年时候甚至到现在我也不认为这两姐妹之间有什么分别,而且我们也不觉得自己是异母所生。我的兄弟姐妹们称呼母亲的妹妹为小妈,而小妈所生的姊妹们则叫我的母亲大妈。

两姐妹都非常单纯、正直和勤奋。大部分时候是我的母亲在操持家务,比如为一个有25个人的大家庭做一日三餐,还包括每天给二三头奶牛挤两次奶,通常都是在清晨和晚上睡觉前。而我的小妈则是一个走出家庭的女人,非常勤奋,能熟练地机织、编织、用大麻纤维和山羊或绵羊毛做鞋。她们两个人强强联手、互为知己,与我父亲共同奏响了令人羡慕的三重奏。我的家庭看上去是一个和睦之家,父亲掌舵,母亲们则是他的左膀右臂。

作为家里最年长的人,父亲肩上的重担不仅是要喂饱十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,还要供养他的两个幼弟读书,这是他辍学时立下的誓言。我的大叔基绅?钱德性格内向,少言寡语,大部分时候都一个人待着,除非灌下几杯本地酿造的发酵酒才能放得开,和大家一起唱歌跳舞,自娱自乐。他对学习没什么兴趣,六年级时主动要求退学帮我父亲分担家庭负担,也免得我父亲和祖父失望。我们在距离蒂尔村不远一个名叫贾德瓦利(Jadwali)的僻静地方有七比加土地。他可能也是在很年轻的时候就结了婚,不久有了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。其中一个孩子叫亚什万特?辛格,与我同龄,不管在校内和校外,我们总是形影不离。在我大叔辍学时,我父亲曾经发誓要让他最小的弟弟接受最好的教育,不过那个时候最好的教育就是把孩子们送到离家很远的公办学校。尽管村里每户人家都有足够的粮食,主要是小麦、大麦、荞麦和小米,但是人们没有现金。人们觉得从祖上继承下来的不论是少量金银还是其他什么东西,只要卖掉就是不孝,是社会败类的行为。因为我父亲有在西姆拉山炭窑工作的经历,在我祖父点头同意之后,他就动员我大叔、大婶和小妈步行(将近百公里)去西姆拉做劳工挣钱,资助我二叔上学。他们是幸运的,我二叔善于学习,他在班贾尔念完了高中,又被送到曼迪大学,成为整个地区第一个文学学士。后来他成了老师,家里所有人都喜出望外,尤其是我父亲,他觉得二叔会给予这个大家庭很大的帮助。父亲还给我二叔牵线拉媒。那是一场盛大的包办婚礼,可是我二叔在离家很远的地方工作时爱上了另外一个职业女性,可怜的“婶婶”还没和我二叔离婚就回了娘家,后来嫁给了一个政治活动家。尽管这桩包办婚姻没有实现,但是我二叔还是在一定程度上像我父亲预期的那样快活地生活,他资助了我好几个兄弟上小学或中学,不论被派到哪里都带着他们。不过我的兄弟和表兄弟们说,二叔在距蒂尔村25公里的地方买了一块地,他们不得不像驴一样在地里干活,或者在库鲁他的新房工地上干活,他们还因为一些小小的叛逆而挨打。所幸我没有遇到这样的倒霉事。

“中美学者智库”

长按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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